晏晏同道者,终须别如霰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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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羡澄]轻抚去剑身雨滴(一)

1

莲花坞内游廊曲折,实木梁柱紧依水榭畔,莲池中碧波荡漾,一派醉人风光。

魏无羡倚着一根梁柱,优哉游哉,面含轻笑。他抱胸仰望长廊廊顶,碧绿的藤蔓从顶侧蔓延出来,一小撮坠在那儿晃动不停。

魏无羡盯久了,心头一动,抄起一根长长的船桨欲捅那片翠叶。船桨上还沾着划桨时带起的水渍,涟涟兮兮顺着木竿流进了袖口,浸染衣袂。

“哎呀”魏无羡抖瑟着,冰冷的湖水沾到肌肤,湿淋淋了一大片。他赶忙绞了绞了袖管,滴滴哒哒的水坠到地面。他再次抄起船桨,啪啪敲打梁顶,拍到绿叶坠落至地面,拍到娇翠欲滴的叶片熨帖上木柱,再也没法被风吹起了才罢手。

这时,魏无羡身后突然冒出了声响。

“大师兄!你在玩什么?”原来是六师弟,顽童般的少年蹦蹦跳跳的,兴奋地往魏无羡身上扑,挽住后腰不撒手。

“大师兄你最厉害了,让我瞧瞧又是什么好玩的新把戏,我们中就属你最聪明了,玩法你开创的最多!”

魏无羡指指被扔地上的船桨,再指指头顶上的绿叶,道,“拿这个船桨捅梁柱上的绿叶,捅下的叶片越多越厉害。”

“那师兄太厉害了,叶片都落了满地。”六师弟眼冒钦慕,低头入眼即是满地的鲜绿,郁郁葱葱。

魏无羡满面春风道“那自然是,挑挑叶子对我来说轻而易举,作为闲时新把戏还是不错的,要不要你也来试试,好玩的紧。”

魏无羡一怂恿,六师弟也壮起了胆子,抄起船桨就往长廊顶上捅,木桨在藤蔓间穿梭,窸窸窣窣的叶片摩擦声不绝于耳,刷刷几下而已,叶片就被横扫,乱七八糟的落了一地。

魏无羡看着六师弟那兴奋模样,不经萌动了比试谁挑下叶子最多的心思,刚想再去偷把船桨来,腿脚突然僵住了。

虞紫鸢站在江澄身边,身后是金珠银珠,她远远地向魏无羡扫来一眼,看见满地一塌糊涂的落叶,神色自然不善。

果真,被逮住了,六师弟僵在原地,举起船桨的手抖的令人发指,他垂下僵住的手臂,船桨掉落在地。而魏无羡风流不减,举止不乱,自然而然站得笔直,脸上永远含着笑意。

虞紫鸢扫了一眼畏畏缩缩的六师弟,就没有再理会了,目光落在魏无羡身上,“魏婴,你又在作什么怪?你要是有哪天能不干坏事,那可算是太阳从西边起来了。”

魏无羡理直气壮道:“我不干坏事的日子多着呢,也没见得哪天太阳从西边升起。”

“哼”,虞紫鸢冷笑道,“你,不作怪?是谁天天疯玩,乱七八糟的荒唐事变着玩,一片湖还不够,都祸害到我们家长廊了。真是聪明啊,什么新鲜花样都想得出来。”

魏无羡忙道:“师娘过誉了。”

一旁的江澄终于开口道:“魏无羡,闭嘴。”

魏无羡不吭声了,扫了旁边一眼,六师弟几乎缩到了地上,整个人完全吓垮了。

虞紫鸢走到了他们面前,对六师弟示意道:“你站起来。”

六师弟摇摇晃晃,终于站了起来,但是在虞夫人面前不敢造次,头埋的很低,眼神完全不敢对上。

虞紫鸢道:“你听好了,别什么事都跟着他鬼混,什么鬼话都信,你走吧。”

六师弟赶忙道:“谢过虞夫人。”然后如蒙大赦,飞一般的跑了。

就留下魏无羡一个人,脚踏一片葱郁,在一片斑驳的荫影中飒然而立。

“魏婴,你可真得意的很,”虞紫鸢缓缓开口,姣好的面孔挑起一抹讥笑,“和你娘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里出来的,一般的不守规矩,放肆随性。”

魏无羡呆住了,这是他第一次听到虞夫人评价他的母亲,藏色散人。

他虽然已经不曾有娘亲的记忆了,但是在宗中的年长差役那里听说了生母的不少佳话。抱山散人之徒岂有闲辈,武功超凡容貌靓丽,好似飘入凡尘的仙人。风骨清雅,仗义江湖,个性坦荡磊落,纯真又不失活泼。

这么一个人物,岂会流连凡尘,自然是选择御剑翩然江湖。但用放肆来形容,则让魏无羡陷入了一刹那的震惊,这可是他头一次听见有人用不是褒奖的字眼评价他母亲。

但一刹那的震惊总归是一刹那的,魏无羡脱口而出道:“你颠倒黑白,我娘何曾被这般指摘。”

虞紫鸢道:“你识得她还是我识得她,你这个乳臭未干的混账小子,稍微能在同宗同辈里混出点头压过旁人,就把自己当个人才,连未入娘胎前的往事都自以为很懂。”

虞紫鸢冷笑,娇唇开合,轻吐出二字,“可笑。”

虞紫鸢显然不想和魏无羡接着纠缠下去,她自有公事要办,偶过长廊就遇上捣蛋的魏婴,自然神色不会好看。金珠银珠也一直在身后站着,一派嘲讽之色,不曾片刻把目光移开过魏无羡。

魏婴还想反驳,就被虞紫鸢的话堵住了。

“长廊被你折腾成这样还不收拾收拾,那么爱作怪,从此往后这长亭的清扫都归你,真不知天天戏耍不练武功是怎么拔得头筹的。江澄,你竟连他都不如。”

江澄刚刚站在一旁宛如透明人,母亲和魏无羡争锋相对,他自然不会忤逆母亲,也不会帮腔责备魏无羡,自然是一声不吭。直到话锋一转竟指向自己,出其意料,一瞬僵住了。他虽向来就被母亲拿来和魏无羡作比较,次数再多依然心里一颤,不会好受。

他不是魏无羡,可以洒脱行事,不拘于他人评价。

何况,总是说那些话的是他的母亲。

 

虞紫鸢和她的贴身家仆绕过了魏无羡,往长廊的另一头走去,就留下江澄一个人站在原地。

魏无羡奇道:“你怎么会和虞夫人走在一起,平时很少看见她同你一块攀谈,你们在说些什么?”

江澄道:“无事,我和阿娘说几句话有何不妥?”

江澄没什么好脸色,他对魏无羡这句疑问本身就很不满。魏无羡刚听到虞紫鸢比较他和江澄,又随心点破了他母亲不似别家亲子之谊其乐融融,言谈欢愉次数少之甚无。

“那就无妨,走走走,打鸟摸鱼去,六师弟刚刚肯定吓坏了,瞧他那躲闪的样。”魏无羡一把搂住江澄,拽着就往前。

“魏婴!”江澄一把推开魏无羡,皱眉道:“阿娘方才让你将这里清扫干净,你做了吗?就尽想着玩乐之事,成何体统。”

魏无羡眉开眼笑道:“这种小事犯得着亲劳亲为嘛,师弟们个个都乐得为我办事。不信,你瞧。”

魏无羡吹了声口哨,六师弟抖抖瑟瑟地从柱子地下爬了出来,江氏校服上沾满了灰扑扑的泥土,满身狼狈,小眼睛却眨得闪亮。

魏无羡笑得爽朗:“哈哈哈哈早看见你啦,六师弟,把这里清扫干净后今日摘来的莲子都归你。”

江澄道:“无可救药。”

魏无羡道:“那是,我可不一直都这样嘛。”

江澄道:“哼,都是阿娘今日有急事要办,不然非把你拖去跪祠堂不可,整日把莲花坞里搞的乱七八糟的就属你了。”

魏无羡不以为意:“哎,就算跪祠堂又如何,少见多怪。”

江澄道:“魏无羡,你脸皮真厚。”

魏无羡不回话了,抄起地上的船桨又开始把玩,一边走路一边转船桨,东戳戳西点点,仿佛用行动验证自己脸皮厚的名副其实。

江澄叹了口气,转身对低头弯腰努力扫地的六师弟道:“你好好打扫,扫不干净大师兄是不会把莲子给你的。”

六师弟点点头,幼小的身子挥舞着杂草扎成的大扫帚,看起来怪可怜的,能不能弄干净还值得思虑。

 

当日,待到月悬当空,莲花坞清辉落地,树影婆娑。一具修长的身影隐于葱茏树杈,枝繁叶茂挡住了不少,再加上夜间黑蒙蒙见不得看不清,无人注意到树梢上卧着一个人。

魏无羡乐得无人见到他,自由自在无人束缚,这等绝妙时光夜间才配拥有。白日的练剑比武占得不少空隙,再加上天光乍破时人影难藏。而此刻他翘着二郎腿靠坐在树杈上,酒坛置在手旁的木槽中,酒坛的封土陈泥尽数被拍开卸去了,一壶美酒享得无限惬意。

就这般,吹着清风,享着明月,品着清酒,微醺而肆意,不知过了多久,魏无羡想着大概入眠时辰已至,就纵身一跃从树丛林荫间跳下,稳稳落地,尘土不溅。

他抬头,入眼有人。

是江澄。

“咦?你怎么来了?”魏无羡又惊且喜,想来自己隐蔽的那么高妙,从未有人注意到他,巧合才比较信服,正好可以顺道一同归去。

江澄道:“你在树上那么久,还当没人发现?还真以为自己跑进深山野林中隔离人世,挑灯寻遍也寻不着的地盘上?”

魏无羡惊道:“你早发现我了?不可能吧,不然你肯定会大喊斥我姓名,唤我从树上滚下来。”

江澄厉声道:“白日阿娘唤你清扫干净长廊,你干了吗?整日游手好闲,唆使师弟干坏事后再让人家收拾,六师弟把事情的原原本本都告诉我了,果真是你先带的好头。”

魏无羡道:“哪次不是我带的头,我唆的使?有例外吗?再说了,上午摘的新鲜莲子也都尽数给六师弟了,做事有偿,愿打愿挨。”

江澄道:“又是油嘴滑舌的借口,你鬼道理鬼点子一套套,多的没完。”

魏无羡笑道:“那自然是。”说着,递那坛清酒到江澄面前,“你要不要也尝尝?酿得美哉,清冽可口。”

“拿开。”江澄抱胸直视前方,丝毫不给情面。

“无趣。”魏无羡嘟囔道,仰头再饮,一坛下肚,醉醺醺地往前走。

“等等”江澄突然道。

魏无羡一怔,他侧转过身,黑长的束发甩了一个弧形,发梢落至肩头。他望着江澄,黑暗里隐隐只见身影轮廓,他心下疑惑骤起,必然是有什么重要之事才会喊住他,何况方才江澄依然没说清楚为何会在那里。

江澄疑迟了一下,轻声道:“父亲的书案上,夜里冒出莹莹绿光。”

“所以?”魏无羡觉得好笑,“你等我在树下干站半天,就是为了找我一起偷溜去去江叔叔书房查查究竟?”

江澄道:“哼,我也没叫你到处乱闯犯事,不过是奇异而已。”

魏无羡道:“不进门翻箱倒柜怎么能查得究竟?何况这时段必然无人会来,你既是疑惑好奇了,怎么能就此歇过?”

“走走走。”魏无羡朝江澄招招手,就大摇大摆地往书房方向走去。其实此刻魏无羡脑子也不甚清醒了,一坛清酒下去连江枫眠的书房也敢闯,倘若是白日还真不至于随心至斯。

江澄咬了咬牙,紧步跟上,好奇终是战胜了理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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